屋内。
烛火将她清瘦的身影投射在窗上,看上去虽单薄却不自怜自艾。
与之对坐的看得出还有两人,正是谢云岫和谢四娘。
听到她的话,谢谨言眼神中闪过些好奇,难不成她知晓这其中门道?
一时间不自觉的往前站了站,屏气凝神的听着里头人继续说话。
“嫂嫂这是听伯父说了什么吗?”
谢四娘问。
张家在捐资做官之前,是商贾出身。
张父凭借自己的本事赚了几笔大钱后,就开始四处买地将全家人的户籍由商转农,而后更是抓住机会捐了个小官在身,这才让全家满门,都变成了官户。
张家父母无子,膝下只有张闻音一女。
因此备得宠爱,家中生意也从不避讳她,只不过张闻音并不善其道,而是更喜欢读书识字。
她十岁上下,远在高州的大伯一家得了疟疾全都亡故,只留下一个当时回乡下外祖家过暑日的堂哥张闻卿。
比她大两岁。
张父不忍侄儿无依无靠,干脆找了宗族长辈做见证,过嗣到自家。
至此,张闻音就多了个哥哥。
张闻卿于诗书笔墨上不大通晓,但是为人厚道,机敏聪慧,故而是个天生做商贾的好料子。
张父当初买官,本来是想推他去做,结果他却不愿,宁肯接过家中生意操持,也不想在官场上左右逢源。
听到四妹的提问,张闻音摇摇头。
“不是我阿爹,听松居的账一直都是自理,这几日我瞧了瞧,买粮的价格翻了一倍不止,就这还是因为家中人口多,要的也多,米店老板才酌情没涨得太过分,咱们且如此,更别提外头了,据闻好些百姓家都是用豆子面和饭吃,若是再这样旱下去,不出三年,就要尸横遍野了。”
因为有前世的记忆,张闻音深知这场旱灾牵连有多广。
灾民流离,易子而食。
好些个郡县都死得空荡荡的。
彼时的女儿已经是太子妃,东宫奉命解决此事,故而她听女儿说起过,自然知道不少内幕。
且睦州并非什么富庶之地,与米粮之乡更是一点瓜葛都沾不上。
州内的百姓们一向都是只能自给自足,稍有余粮过个冬而已,现如今接连不断的天灾就这么落了下来。
用不了多久,这里就会成为地狱。
前世的她们,因为女儿的中选早早就跟着去了上都,所以避开了此次祸事。
但留在睦州的张家却成为了献祭的羔羊,父亲为了赈灾硬生生的累垮,哥哥为了救人却沾染上了时疫!
一家子就这么败了…
所以这一回,她说什么也要带大家躲过这场祸事,因此南下囤粮,势在必得!
“原来是这样,我说呢最近去给母亲请安时不时的会遇到二嫂,她张口闭口的都在要钱,看来管家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差事。”
谢四娘感叹,但张闻音却置若罔闻。
谢家惯是会让儿媳用嫁妆做填补的。
刚开始她接手家里的中馈,为了把账目做平没少搭钱进去,可惜谢家上下没一个人承她这份情,慢慢的她就不乐意管了。
所以寻了个机会,就把管家的权利给“让渡”出去,这名声谁爱要就拿去,她只管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。
“阿娘,要不咱们办个粥棚吧,能接济一点是一点。”
谢云岫提议。
“对对,这法子好,能帮一个算一个!”谢四娘在旁也同意。
张闻音看着她们二人,多有欣慰。
“想法虽好,但杯水车薪,救灾不是靠咱们一家出钱出力就能办到的,最要紧的还得是朝廷出面,但眼下还不到民不聊生的地步,所以上头估摸着也不会怎么管。”
“那百姓们岂不是没活路了?”
“灾咱们救不了,但囤点粮食还是做得到的。”
一听到囤粮,外头站着的谢谨言脸色就难看了起来。
果然,无商不奸!
这张家莫不是要靠此发笔横财?
一时间眼神里灌满了寒意。
“我听你舅舅说南州六郡并未遭灾,当地的米价甚低,我名下有间米店铺子,管事的姓何,这一次我让他跟着你舅舅一同去南州采买,到时候运回来的米粮价格不高,就直接放在庄子上让周边的村户去买,这样能熬过这冬的农户也可多些。”
村户们不同城里的富贵人家,只要有一口米,就能匀出几天的粥来。
熬过今夏,秋日或许还能有些旁的收成,也就不至于饿殍遍野了。
张闻音如是想。
外头听到这话的谢谨言,刚刚绷着的脸色才缓缓松开。
原来她是这番筹谋。
倒是个良善的…
不仅是谢谨言这么想,屋子里的谢四娘也有些坐不住了,开口立刻应和。
“张家大哥是个实诚人,嫂嫂,要不算我一份吧,太多的钱我拿不出,但五百两没问题,钱多些他们也能多带点粮食回来,说不定还能再帮几户人家。”
她说完,谢云岫也顺着点头,“还有我,但我没有四姑姑那样多,二百两可以吗?阿娘。”
张闻音忽而有些眼眶酸胀,看着女儿和小姑子一脸热诚的说着这话,就不由感慨世道不公。
【这旱灾陆陆续续的都得有三四年了,咱们家的存粮不多,可别让刁民给盯上,倒是你娘家既有余粮,也该送些过来解解困,怎么就顾着在外头做样子呢?大嫂。】
潘氏丑恶的嘴脸浮现眼前。
前世的谢家在这场灾情里毫无担当,只是象征性的让族人们摆了两个粥棚,施粥三日而已。
可谢家被抄后。
里头的一条大罪就是,旱情期间太子妃纵容家人扣押救济粮食以至灾民死伤无数,张闻音才知道,灭门的祸根便是从那时候埋下的了。
“大嫂,大嫂……”四妹谢谨溪晃了晃手。
“怎么了?心不在焉的?”
张闻音回神过来,“没什么,你俩的钱还是自己留在当体己吧,采购粮食的事情,我来办就好,取之于民,也该用之于民,这话是我阿爹常说的。”
“行吧,听嫂嫂的,若是有我们能出力的地方,一定要与我说才是!”谢四娘叮嘱。
张闻音笑着点头。
而她的话,一字不漏的都被谢谨言听在心里。
任何时候,个人的力量都大不过朝廷,若是真的出现了灾情,那么还得要靠朝廷的拨粮才能解决问题,但就眼下这样的朝廷,想想都觉得不可能。
因此推翻它,自己势在必得。
“大爷,你怎么在这儿?”
刚从厨房折返回来的橘夏忍不住提高嗓音的喊了句,果不其然,里头的三人立刻就安静下来。